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贵圈|我叫张美丽 我是站在名人富商身边的00后女保镖

2022-04-01 17:08 来源:腾讯网 编辑:腾讯网 浏览量:0

文 | 郝继

编辑 | 露冷

出品 | 贵圈·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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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的手被张美丽握住的时候,关于她的职业信息的细节——如此清晰地传递过来。那是一双厚实宽大的手掌,有力,不柔软。这双手能出拳,能射击,能一秒击中一个人的面门,两秒扼住对方的喉咙,三秒把一个大汉锁在地上动弹不得。她的中指长度,我粗略比画了一下,大概接近10厘米。张美丽不好意思地笑着承认,她的身高165cm,但手掌确实比一般人大。

握手这个习惯也不寻常。如今的年轻女孩见面并不常用这个礼仪,我想或许这也是她的职业使然。保镖这个工作,规矩、严肃,所服务的对象,也通常是那些对规矩有着强烈要求的人。

除此以外,她乍看上去与同龄女孩无异,不高挑,当然,也不纤瘦。和短视频里一样,她还是扎着马尾,穿一件宽松的运动夹克。她的双颊透出淡淡的雀斑,圆脸蛋,五官线条也偏钝感。她戴了棕色的美瞳,画微微上扬的眼线——后来她告诉我,那是她在小红书刚学的,但睫毛没有任何修饰,毛茸茸地像两只蝴蝶落在眼睛上。她爱笑,有整齐洁白的牙齿,唇边一对小梨涡闪现,年轻女孩的甜味就这样透了出来。

张美丽在工作之余化妆

过去,人们对保镖这个古老的行业有许多古老的判断:他们是一群戴墨镜、不苟言笑的彪形大汉,日常帮要员挡子弹,帮有钱人看场子收账。想成为保镖也很简单——“能打就行”。

但如今,张美丽这样的女保镖出现,更新着人们对这个职业的理解,也更新着他们对女性力量的想象。她和无数男同行一样,来自社会底层,靠一身拳脚,胜任了这份工作。他们站在离权力、财富最近的地方,寻找一种改变命运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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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,职业保镖习惯管被保护者叫“老板”。张美丽的第一个“老板”是陈凯歌。

那是一个急活儿。她所在的机构接到任务:7天后给电影《长津湖》在北京怀柔花海的一场粉丝见面会提供安保服务。

大型活动的保镖通常分为三类:外围保护、要员的贴身护卫、随时待命的应急小组。能做贴身,是每一个外围保镖梦想的进阶之路。领导将张美丽分配去近身保护陈凯歌,既是信任,也是测验。

2021年9月20日,北京怀柔花海,张美丽(左一)近身保护陈凯歌

作为这场活动最核心的嘉宾之一,陈凯歌被配置了“四对一”的保护队形——四个安保人员呈菱形将他前后左右围住。张美丽当晚全程紧跟陈凯歌。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导演,却完全想不起导演在台上台下说了什么、做了什么。她脑子里有更重要的工作,需要她分厘不差烂熟于心的,是活动具体时间和地点、嘉宾人数、到场观众人数、从入口到会场的距离、从后台到台上有几步、一路上有几个消防栓和安全通道、安全门朝内还是朝外、有没有备选撤退路线、路面是否平整、照明是否到位、台阶的高低是否会制造行动障碍、哪个角落有藏匿可疑人物的风险……在现代安保职业操作中,这一切都需要精确测量和标记。

一旦枪声响起,保镖把“老板”圈在怀里——就像凯文·科斯特纳与惠特妮·休斯顿主演的美国电影《保镖》、李连杰主演的《中南海保镖》、英剧《贴身保镖》这类题材影视剧里观众喜闻乐见的桥段一样。不过,这样的场景一旦在现实中发生,保镖工作也就宣告失败。真正有效的安全保护,是一切危险被提前扼杀和杜绝,现场无事发生。为了实现这个0,保镖们需要提前预设无数个危险,或者说,一个好保镖,常常要有缜密的想象力和判断力。

这比见到陈凯歌更让张美丽兴奋:想象当天的天气——夏季可能有暴雨,冬天可能有狂风;想象当天现场人群出现踩踏的解决方案;想象电路故障、消防险情如何处理;想象有粉丝冲上来拥抱;想象从台下扔上来的一个水瓶或者一只鞋……

计划再周全,也总能在现场发现新问题:临时搭建的场地泥泞不平,台上林立着五六米高的脚架,一簇簇蓝幽幽的灯光在台上交织闪烁;照明不利,台下却挤着上千人;一台发电机被放置在必经之路的高台阶的旁边。

张美丽和同事们一一做出对应的安排。活动开始,陈凯歌在台上,她站在台下,视线以秒为频快速转动。谁在座位上不自然地抖动,谁的手放在不寻常的位置,谁的眼神飘忽躲闪,她的目光总是第一时间强势扫射过去——有时候,眼神本身就是对不轨行为的预警和阻拦。那是她日常生活中不会出现的神情,因为过于紧绷,她光洁的额头上,两个小小的眉骨持续地拱起。

2021年9月20日,北京怀柔花海《长津湖》粉丝见面会现场,张美丽眼神四处扫射,警惕地观察台下异动

这是张美丽作为全职保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执行任务。任务顺利完成,她个人也出现在公众的注意力之下。在一个光束交织的梦幻现场,站在陈凯歌身边一身黑衣、眼神坚毅的年轻女保镖,像一抹异色,刺激着人们的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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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保镖虽然人数不多,但也算不上全新的职业。张美丽也不是同行里第一个出现在新闻头条的女孩。许多人都还记得,中国第一位女保镖,是一位叫边梅的女警卫。

对边梅准确的称谓,应该是“外宾女卫士长 ”。她的工作地点是钓鱼台国宾馆18号楼。她保护的人,是美国、苏联、印度的第一夫人,英国、日本首相夫人、泰国公主以及巴基斯坦的女总理。她拥有张美丽无法企及的身份——公安部警卫局警卫官边梅少校。她替政府执行公务,是不容挑战的女性安全守卫者。

边梅(右一)与戈尔巴乔夫夫人雷莎·戈巴卓娃

但更多时候,在江湖上,私人保镖更像是行走在灰色地带的一群人。他们白天站在老板身后壮声势, 晚上跟着老板在夜总会里吃香喝辣。他们行动在道德和法律的暧昧地带,靠能打得到老板的红包。女保镖的身份就更加猎奇。2011年,北京曾举办过一场“特殊人才拍卖会”,有两位拍品,其中一个就是女保镖。那是个短发的、身形健硕的年轻女性,当过兵,在大大小小的全国武术赛事里夺过冠。从现场照片来看,她面对镜头并不自在。但在那场拍卖会上,她对台下的老板们极力推销自己:功夫了得,会日语,懂电脑,能开20多种豪车,懂高尔夫、壁球、保龄球、网球等多种“贵族运动” ……最后,这位女保镖被人以18万元买下一年的服务,他们的故事也登上许多报刊。

如今,女保镖早已不需要靠拍卖的方式推销自己,她们甚至在市场上供不应求。中国经济高速发展,商业、娱乐等各领域的名人、富人需要公开亮相,市场对保镖的需求也更加多样。女性企业家、富人的妻儿、明星,都点名需要女保镖提供安保服务。工作内容不止局限在安全保卫,她们往往被要求在老板的生活场合派上用场:秘书、司机、保姆,有时候给老板做饭,有时候接送老板的孩子,陪太太逛街,当然,给老板制定健身计划也在职责范围之内……女性天然的细心、周到、勤勉、耐心,让女保镖总是能把这些工作妥善完成。据透露,市场上女保镖的薪资,也的确是男性的两倍。

张美丽所在的这家保镖学院做了十多年的相关培训,培养过一万多名学员,最后做了职业保镖的大约半数。女学员最多的一期有十个女孩,最后只有三个真的干了这行。

这家机构现在有意把张美丽当明星保镖来培养。她认真地经营短视频账号。有一些留言会挑衅她,比如“像你这样的,我一个能打五个”,也有些留言调戏她,“娶你回去岂不是天天挨打”。张美丽一笑置之,并不介意。唯一惹她不悦的是那些嚷嚷让她剪短发的声音,她不乐意:“凭什么女生留长头发就没力量?”

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干这一行。2021年夏天,她签约这家保镖机构,她的校长——也是她的老板,给她取了“张美丽”这个名字。她的真名也是一个词,传递了对女性贤良淑德的传统期待。现在,她成了“张美丽”,她欣然接受这个职业代号——或者是一个宣告,宣告一个女孩可以同时兼备美貌和力量。

3

在此前某些主流媒体的报道里,张美丽被形容为一个想做“超级英雄的00后女孩”。那些报道说,因为小时候看了电影《少林寺》,被李连杰的功夫所吸引,加上活泼好动的性格,张美丽从小练习体育,考上散打专业,再投身保镖事业。

是这样吗?为什么要做保镖?我再次问她。这一次,张美丽给了我一个更具体的画面。2010年,她10岁,读四年级。她的父母,一对来自四川自贡的农民工,带着此前在工地上挣来的积蓄来到深圳,经营一家快餐店。他们刚立足,就把儿女从老家接了过来,希望孩子们能在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。张美丽目睹了父母兢兢业业地经营,也见到希望破灭的一幕:有一天中午放学,她发现父亲在后厨和人谈事,后来得知,那是社会上一些地头蛇,嫌保护费交得不够正在闹事。

生意做不下去了,她和哥哥只能又回到农村老家读书。父母则收拾包袱,继续在一个个工地迁徙,有时候在浙江,有时候在四川。父亲砌墙,母亲给他打副手做小工。暑假的时候,张美丽也去工地,给父亲搬砖,或者和妈妈一起给等待竣工的小区打扫卫生。她的一把好力气在铲混凝土时也会力不从心,一双大手上的水泡起了一层又一层。

张美丽不回避“留守”这个词。她生平第一个手机是捡来的,用来和远方的父母联系。到年关,父母常常带着心酸回来——在工地上干了一年,最后拿在手里的工资,就只有工头发的粮食和菜。

“不公平……小时候也受到过一些欺负……当时受一些武侠片的影响,就觉得自己有一身功夫的话,可以保护自己,后面就特别向往去学习功夫。考虑到实际的运动上的话,我就选的搏击。”

张美丽在家乡与朋友一起练习散打

张美丽的初衷,与“超级英雄梦”离得远一点,和一家人的现实离得近一些。也是这个原因,她没有选择当兵。她也崇拜军人,羡慕他们的荣耀,但她更希望自己想念父母的时候,不必离他们太远,太久。

2021年夏天,张美丽从成都体育大学散打专业毕业,来到这家保镖学院,开始两个月的培训。这家保镖学院曾为张曼玉、成龙、马云、李彦宏等艺人、企业家提供过“安全顾问服务”——这是业内对“保镖”更高级的称呼。校长免去了张美丽的学费。他看重她扎实的散打技能和优秀的体能,也看重她能吃苦的品质。她的100米短跑成绩是12秒58——比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标准13秒14还快一些, 她急行跳远能跳5米24——破了她们县的记录。她体重120斤,能背负自身重量1.2倍的负重完成深蹲、硬拉和卧推。

女性的身体特质,没有限制张美丽的战斗力,反而,跟男性比起来,一米六五的身高能让她在搏斗中更加灵活。除了本来就会的散打,张美丽也在学习巴西柔术。地面控制术对女性很有用,她就很擅长柔术锁技中的木村锁——一种将敌人控制在地面使其无法动弹的降服技术。那会儿班上只有她一个女生,为了检验这个锁技的实战性,张美丽找过不同身高、体型的男同学比拼。效果显著:遇到普通身形的男性,她总能一招制敌。也有例外——遇到身高一米八五的男同学,张美丽很难够到对方的脖子,她的策略就调整为“防摔”——我弄不到你,你肯定也弄不了我。

这些都只是基础。

成为一个保镖,要能在各种极端险情里完成特殊驾驶,要会开枪——国内有严格的枪械管制,但张美丽还是和同学们认真地用气枪练习打靶。

他们遵循严格的作息:5点40起床, 6点早训,空腹进行搏击等训练,直到7点半结束。白天的课程有理论课、实操课,以及身体素质的训练。晚上10点半结束一天的课程,11点半准时熄灯。他们定期还有熬夜两天训练——因为“老板们”的工作不总是朝九晚五的。

这些训练非常符合普通人对保镖的预期,但还有一些技能会超出想象。比如学校请过专业摄影师为学员上摄影课——就算客户临时需要拍照,保镖也应该自如应对。校长说过,“中国的老板不需要你去打斗”——比如那些房地产行业大佬和科技界大亨,但他们需要保镖遇到网络黑客也能应对自如。在课堂上,学员们可能会被劈头盖脸地挑战:“如果你的老板要你立即销毁一个视频文件,你会怎么做?”

学校把在职保镖分为A/B/C级三个等级,接受以年为单位的长期派遣。A档年薪超过38万元,B档年薪28万元左右;C档薪资待遇则按甲方薪资方案执行。张美丽目前位于第二档。他们也接短期任务——比如给陈凯歌做安保那次,不过张美丽不知道自己一个短任务能挣多少钱。

4

站在名人、富商身边,张美丽和她的同行还面临一个挑战——要有见识,少犯怵。

富豪们有太多生活细节超出张美丽他们过去的经验了。客户要吃的进口水果,出任务的保镖从未见过;客户喝30块钱一瓶的矿泉水,保镖不能拿一瓶3块钱的递过去。太多像张美丽这样出身寒门的孩子,在这个行业里第一次学会打领带,学会如何开车门,以及不能随地吐痰。

这也是这个职业吸引张美丽的地方。

“做教师、公务员,接触到的可能是那个圈层,比如说上级领导、校长或者是政委。”张美丽说,“但做保镖的话,尽管行业前景未知,但它能让自己接触到不一样的人。有可能是企业家,成功的一些老板,或者是一些高层。”

“通过和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接触,挖掘自己、改变自己。”

保镖学校的校长也这样给大家鼓气:“保镖不是青春饭,而是职业跳板,走向更成功的阶梯,人生的一个转折点。”

英剧《贴身保镖》里,退伍老兵戴维为内政大臣茱莉娅当保镖

年轻的保镖们带着这些期待,迎来他们的“老板”。老板们形形色色。有人找保镖要看生辰八字合不合,有人要找帅的,有人要个子矮的——不能比自己高,有人要找丑的,有人要找当过兵的……

作为行业里为数不多的女性,张美丽也被人拒绝过。对方听见女保镖就嗤之以鼻,因为他需要被更壮硕的身体簇拥,去加持气势、标榜地位。青睐女保镖的老板,往往有着追求低调和隐秘的性格。张美丽曾被一位优雅的女领导考察:“如果你当了我助理,我母亲给你发消息问我在哪儿,你该如何回答?”这时候,忠诚成为保镖职业最关键的品质。

张美丽从训练营毕业后,也兼任保镖学院的散打教官。她的快手短视频后台常常收到许多女孩的私信,那是一些更年轻的女孩,想知道自己能否从事这个行业。张美丽说,希望她的故事能给她们提供经验和力量,让她们相信“我可以”。

2021年春节回家过年,她给家人各包一个100块钱的红包,作为已经工作的女儿的一点心意。她想着再攒多一点钱,让爸妈能出去旅游。她惦记家里的那栋老屋漏风漏水,朝向也不好,应该重新找个地基,盖个两层楼,让奶奶和外公外婆都住在一起。春天到了,她记挂着家里的那块地该种油菜了。她是农村出来的孩子,对时令和土地有天然的记忆。春天种小麦和油菜,接着是玉米红薯和高粱,5月收油菜榨油,再到秋天,收红薯、胡豆和花生。

电影《长津湖》张美丽至今没看过,虽然她和主创曾经只有一步之遥。她最近看的电影是《雄狮少年》。她独自看了一遍,又拉着哥哥看了一遍。“他(电影主人公)身上有一点我特佩服,把一件事坚持到底,把梦想作为支持他生活下去的一个点。 旁边的人不明白这个东西在他的心里意味着什么。”张美丽对这部电影的喜欢溢于言表,“挑战擎天柱的时候,你会发现所有有梦想的人都为他敲响了鼓。”

那片尾的彩蛋呢?我问她。故事里,雄狮少年没有完成阶层的跨越,他身负绝技,却依然在大城市里打工。张美丽不以为意,比起现实的结局,她更愿意反复回味狮子向上一跃的那一刻,“特别振奋人心,永远有人跟你一样朝着梦想前进。”

(来源:腾讯新闻)

*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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